目光圍著麥子轉(zhuǎn)
氣溫升高了,淮河兩岸大平原里收蓄的看點熱了。流水到了“千里淮河第一閘”的王家壩,有了拿得起放得下的身段。穿過洞閘,淮水白云出岫一樣綿和新亮。千言萬語在深度里平展。大地起伏出另一番景象。莊臺上的房屋,周圍栽著大葉楊、小葉楊,樹葉的響聲在空中飄散。四周都是地平線。公路在追,鐵軌在攆,飛機(jī)參與了想象。大塊栗色的麥地被簇?fù)恚蛑S富的色彩滾動。和皖南不一樣,這里連路肩也種上了麥子。麥稈矮矮地信守低調(diào)。一長條麥穗里,麥粒就像排列的浪濤,金黃的麥芒護(hù)著向上的仰望。時光被彎曲,是多少代的目光圍著麥子轉(zhuǎn)的!
大平原里的珍藏,讓我認(rèn)識了好多過去不認(rèn)識的時光。蚌埠雙墩考古遺址,距今約7300年。
一個大坑,仿佛是天空跟著塵埃找到的另一個地方。麥地邊的拉拉藤匍匐著過來了。石塊和陶片交錯,激光筆落在一些重點部位。沙袋和木板聯(lián)絡(luò)著通道,走在上面的人深一腳淺一腳。豬形刻畫符號的刀功,精準(zhǔn)而含蓄。陶塑雕題紋面人頭像,在玻璃里微笑著。而我好像只認(rèn)識微笑。那些陶罐瓷器非常沉暗,一些補(bǔ)丁裂痕赫然在目。還在掂量著麥子。一些觴和盞,應(yīng)該是攢足的虛空和醇香。銅綠很頑強(qiáng),不歇地生長。麥子堆得又多又久了,酵味弄得人心急火燎。從麥地到庫房,彎著多少阡陌和閃電。又是一個引領(lǐng)又是一個頓悟嗎?堆積和窖藏有了文化的絲絲縷縷,還有聞所未聞的奇香,這就像今天我們用大房子和柜子,把古遠(yuǎn)的青銅器安放著。
大平原上的考古遺址就像麥子一樣密集。
猛獸、花紋和想象往銅里沉淀自己的分量。出土于阜陽汝陰侯墓的商代龍虎銅尊:高50.5厘米、重26公斤,代表了商代青銅文明的最高工藝成就。西漢二十八宿圓儀:目前發(fā)現(xiàn)年代最早的天文儀器。5069枚竹簡和木牘,涉及23部先秦典籍文獻(xiàn),其中《詩經(jīng)》《周易》《倉頡篇》等13部古籍,入選《國家珍貴古籍名錄》。新石器時代的雙墩遺址和墓主人為鐘離君的雙墩春秋墓,是兩處國保單位。關(guān)于醬釉瓷罐,編鐘,自然離不了淮南,壽縣。
地上是麥子、莊臺、古城墻,地下是劍戈、戰(zhàn)車、骨角器,戰(zhàn)爭是鋒利的,土里埋著的也好。棺槨里的玉器、碎金、絲帛、朽骨在擁擠著事死如事生的場面。地下的事夠深了。翻看它們,要很多力氣、很多知識,還要在廊道的燈光里慢慢走。值得一提的是,蚌埠雙墩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去年獲批9000萬元中央預(yù)算內(nèi)投資,尊重歷史是一種格局。
經(jīng)過淮水和厚土的揉搓,人間煙火彌漫了大平原里的清早?!吧硿钡臄傋忧叭藲馔?。鍋里不知配了啥料子,香氣撩人。湯在翻滾,熱烈得就像戲里的武打,這個小吃名氣大。而我在吃饃。大白球被切成兩塊。截面像博物館的墻,滄桑里滿是層次,綿軟里都是清香。還有鍋魁、牛肉湯、雪圓等,都在熱氣騰騰。無名巷里滿是人間煙火滿是大平原里的麥香。墻上寫著“走千走萬不如淮河兩岸”。麥地里的新氣是強(qiáng)烈的。
記得在阜南民族團(tuán)結(jié)村的麥場,一粒麥子在我的嘴里發(fā)出脆響。大平原啊,年年歲歲,取之不盡的是麥子。養(yǎng)出的人口,重頭在聚寶盆似的皖北。仿佛皖南只有大山加上來,才能平衡皖地人口的蹺蹺板。皖地在中國地圖上十分明顯。它舒展著南來北往,也松緩著西高東低的走勢。豐富的食物離不了淮水,離不了淮河中上游分界處的王家壩。王家壩和舉世聞名的安豐塘,構(gòu)成淮河流域古今重要的水利工程。安豐塘為楚國丞相孫叔敖所建,2015年被列為世界灌溉工程遺產(chǎn)。而王家壩自1953年建閘以來,開閘蓄洪16次。正是這種舍小我為大我的王家壩精神,換來淮河流域的安瀾。
旅途中,太陽落進(jìn)車窗,車?yán)锏娜丝梢詫χ柨础L炜栈艘徽鞎r間呢,才把太陽畫得這么親和鮮亮。公路上盡是追趕,長廊里的樹葉在嘩嘩響。麥地和落日一起金燦燦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