細讀與重讀的意義——讀劉照華《紅色經典的時代之問》
《紅色經典的時代之問:對13部文學作品的文本細讀》是劉照華聚焦中國當代文學史上“十七年文學”時期紅色經典的文本細讀之作,更是以當下立場對13部作品“經典性”展開的重讀與再估。這部作品的問世,與當下文學研究領域對“十七年”紅色經典的重新解讀與評價形成呼應。其意義在于,強調應拉開時代距離,以“廣角”視野重回歷史文化語境與文學史發(fā)展脈絡,綜合探討并客觀評估“十七年文學”經典在中國當代文學發(fā)展歷程中的文學價值與文學史價值。
劉照華關于重讀紅色經典意義的闡釋,雖以第一人稱口吻在《自序》中道出,卻具有公共認知意義的感受分享:“當我細細品味它們的時候,卻有了大大超乎預期的感受。”這正是重讀紅色經典成為當下研究重心的意義所在。這些與我們相隔數(shù)十年的作品,更多是以文學史定論的形式存在于我們的文學記憶與文學判斷中,我們多是從高度概括的、新時期以來的文學評論中“結識”它們,鮮有從文本閱讀入手,形成具有獨立性、個體性的作品評價。而需要警惕的是,這些他者的解讀,無論怎樣的專業(yè)性或權威性,都勢必留有評論主體的印記,尤其帶有時代的印記。
拉開時間距離的重讀,誠如作者自述:“它們固然在紅色內涵上顯現(xiàn)了可貴的價值,但這種內涵與價值,是有機地生成于瑰麗多彩的文學世界中的,它的紅色是盛開于世間萬象、人生百態(tài)之上的”;“我之前對于它們的關注太過集中于紅色標簽,大大忽略了它們作為文學經典的藝術內涵”。遠離文本,僅依賴閱讀間接甚至二手的評論,很可能陷入多重局限。因而,切實回到文本,展開細讀與重讀,是對既有經典開展文學評論應秉持的基本態(tài)度。
該書對“十七年文學”經典的圈定亦別有意味。13部作品在體裁上兼顧長篇小說、短篇小說與報告文學:長篇中,劉照華重讀了《紅巖》《紅旗譜》《紅日》《創(chuàng)業(yè)史》,以及“青山保林”中的《青春之歌》《林海雪原》。農村題材補充了趙樹理的《三里灣》,革命歷史題材補充了王蒙的《青春萬歲》,馬烽、西戎的《呂梁英雄傳》及劉流的《烈火金剛》。此外,還有兩部短篇小說《荷花淀》與《百合花》,以及一部產生重大社會反響的抗美援朝題材報告文學《誰是最可愛的人》。
該書的文本選取有兩重考量:一方面力求對紅色經典做出具有代表性、更全面的闡釋,既涵蓋“十七年文學”中革命歷史題材與農村題材的代表性創(chuàng)作成就,納入長篇、短篇及小說以外的其他文體,也補充了王蒙在該時期創(chuàng)作的首部長篇小說《青春萬歲》;另一方面,該書有意識凸顯在地性,特意納入趙樹理描繪山西農村土地改革的《三里灣》,這也是“十七年文學”首部以農業(yè)合作化運動為題材的長篇小說,以及以山西呂梁地區(qū)抗戰(zhàn)為背景的《呂梁英雄傳》、以滹沱河畔晉察冀根據(jù)地抗戰(zhàn)為背景的《烈火金剛》。這些作品或許更有助于深入體悟與賞鑒文學作品的地域性藝術特征。
從作者的行文特點來看,劉照華采取的并非以理論統(tǒng)領或方法論主導的評論方式,而是一種“賞讀式評論”。對大眾讀者而言,這樣的寫法更具可讀性:評論不刻意做理論概括與定性評價,而是聚焦文本具體細節(jié),展現(xiàn)出作者沉潛于作品的扎實細讀功力。比如開篇對《紅巖》的評析,便順著章節(jié)內容逐步展開,敏銳提煉出文本中的各種伏筆。如對甫志高人物性格的剖析,從其言行入手分析其革命動機,并闡釋了他后來叛變的必然性。對江姐等革命者心理描寫的解讀也十分深入,且不乏新見。《紅巖》從英模報告稿到最終出版,至少四易其稿,經歷了多次凝聚眾人智慧的改稿會,堪稱“十七年文學”中“集體創(chuàng)作”的典范。經由論者這般細讀剖析,更能印證這部作品改得其所、經得起推敲,也難怪它會成為紅色經典中廣受讀者認可的作品之一。
劉照華的文本細讀,逐一論及作品如何構思、怎樣表達、如何鋪墊,以及細節(jié)發(fā)揮的具體作用,都極具針對性。如重讀《紅旗譜》時,作者著重凸顯作品鮮活通俗的民間語言,多處引用原文中的精彩段落作為佐證。重讀《紅日》,則先聚焦其題材特點:這是正面描寫大兵團作戰(zhàn)的文學典范,且出自戰(zhàn)爭親歷者之手,因此論者關聯(lián)吳強的創(chuàng)作動因,分析了他在創(chuàng)作中面臨的核心問題及解決策略,同時還關注到作品豐滿的人物塑造與飽滿的人性描繪。對于《青春萬歲》,作者以“編織青春的五條金線”為框架,提煉并鑒賞了文本中關于青春的五個核心命題。
除了扎實的細讀功夫,劉照華對紅色經典的評價也具有啟示性。在重讀《三里灣》時,他既突出了趙樹理的說書人敘事方式與民間立場,又提出“讀出另一個趙樹理——作為知識分子作家的詩意情懷”,既有個體感悟,又有思考深度。作者還展現(xiàn)出對多種藝術表現(xiàn)手段的聯(lián)想品評能力,比如將《荷花淀》的敘事風格比作中國畫的“沒骨畫”法,概括其特點為“體現(xiàn)在對許多情節(jié)的‘藏’與‘略’”,稱其“精致”而“微妙”,凸顯出文本在戰(zhàn)火硝煙背景下獨有的“優(yōu)美”意境。
(作者系太原師范學院教授)